我們靈魂深處,風浪雕刻著光明與黑暗。我們踽踽前行,卻不知黑暗散去,光明降臨的那一刻,海天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。
那一刻,發生的,不過是光與熱,從海天相交之處,迸射出來!
——獐子島北緯39度的日出,總能狠狠地撥動吳厚剛的神經。那一刻,望著金光粼粼的海面,他仿佛可以隱約看到,一座美輪美奐的海底銀行正吐納著無盡財富……
邊陲要塞、傳奇之島,風拍浪打、精魂相傳,養海萬年、耕海萬頃。
2010年7月,記者從大連港口出海,一路東行56海里,歷經3小時浪濤顛簸,終于遠遠望見了充滿傳奇色彩的獐子島。
獐子島鎮隸屬大連市長海縣,由獐子、褡褳、大耗和小耗4個主島組成,總面積14.95平方公里,目前常住島民1.5萬人。其長達57.7公里的海岸線迂回曲折,巖礁交錯,水產資源極其豐富。
登上獐子島,呈現在記者面前的,是一片平靜、祥和的小鎮風景。一條條水泥馬路寬平整潔,汽車不時駛過,其中甚至還有大城鎮才有的出租車。一排排帶有歐式風格的漁家小樓依山而建,紅瓦白墻、別致美觀。其中色彩最鮮明的建筑,是幼兒園和敬老院,外觀最豪華的建筑是獐子島小學。
島民們的衣著樣式與我們相同,只有一些剛從海邊歸來的漁婦,披著顯眼的紅色頭巾。向島民們打聽、問路時,他們非常熱情地詳細解釋,我們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來自他們內心的親切、從容與安寧。
2009年獐子島人均年收入2萬多元。在島上,每一個島民都可以從公司股票中分到紅利;任何一個島民的孩子呱呱墜地,都會自動擁有上市公司1000股股票;幼兒園、小學和初中都是省級標準,孩子們從幼兒園到初中的教育,全部免費;升入高中的孩子每年有1000元的補助,考進大學的每年補助有近萬元。
不僅如此,島民們普通的醫療全部免費,若患重病,都會得到善款救助。所有老人養老也都是免費的,一對老年夫妻一年還可以拿到1萬多元的養老金,老人們每年享受一次免費體檢和一次旅游。
是怎樣一種力量,使這個邊陲小島實踐著一種原始的共產主義理想?
這一切,跟市值百億的獐子島漁業集團,和它的掌門人吳厚剛有關。
海底銀行的樸素夢想
在獐子島漁業集團董事長吳厚剛心中,獐子島北緯39度的日出,跟別處的日出卻有不同。那種景致,不是緩緩的上升、騰起,而是尖銳的刺破與穿透。他深情地愛著這樣的日出,只因為這正如他過往的人生——掙開所有枷鎖、擺脫所有羈絆。
當一線光芒從云天深處穿透,目光所及的海面泛起粼粼金光。這片燦爛無比的海域,水深30到50米,海底養殖著茫茫無際的蝦夷扇貝、海參、鮑魚等海珍品。
“北緯39度是上天給獐子島的恩賜,”望著眼前的壯麗景致,吳厚剛告訴記者。這一緯度上的海域,具有海珍品最適宜的溫度。獐子島遠離陸地和主航道,距黃海冷水圈近,這里海流較急,海水具有很強的自凈能力,海域內作為海珍品養料的浮游植物資源十分豐富。如此得天獨厚的自然優勢,使獐子島成為世界公認的、海珍品生長的絕佳海域。
在獐子島1500多平方公里的海域范圍內,吳厚剛率領獐子島漁業,運用先進的底播養殖技術,劃海為田,按區域輪番播種、收獲。播種時,漁業工人將不計其數的種苗撒到海底,4年成熟期過后,漁業工人潛入海底,將成熟的海珍品一網打盡。早在2000年,時任大連市市長的薄熙來到島上視察時,就把獐子島比喻為“海底銀行”。
恰如其實,吳厚剛把獐子島海域經營成了一家奇特的大銀行。獐子島漁業將資金用于培育苗種、保護生態等海域作業,就如同是在讓海底銀行吸納儲蓄,積蓄能量。而獐子島漁業收獲海珍品,并將其銷往全國乃至世界各地的過程,就如同是在讓海底銀行放貸獲利。
這是一種獨特而神奇的銀行經營模式。以2009年為例,獐子島漁業在培育苗種、保護生態和管理設施等方面,投入9000萬元。吸納了9000萬元儲蓄的海底銀行,爆發出了驚人的資本力量,獐子島漁業全年營收15億元!
這里,我們已經觸及前面問題的答案:是商業的力量改變了小島的命運。一只看不見的手,已經在小島上筑起了一家市值百億的大企業。
可是,要知道在中國,由于資本注入地方資源,帶來財富劇增,以致集體陷入瘋狂的例子不勝枚舉。近的就有紫金礦業[6.13 -0.49%]的股票,使福建上杭縣陷入暴富瘋狂。
然而,令人感嘆的是,在財富面前,獐子島人依然恪守著心底的那一份寧靜。島上的一幕場景令人難以忘懷:在敬老院門外,一雙70多歲的老人清唱著京劇,唱腔里分明有愛戀的情感在流淌,那個時刻,兩位古稀老人仿佛兩個相互傾慕的少男少女。
這一幕,也讓我們明白:這座市值百億,被資本化籠罩上神秘隔紗的小島,為何竟然如此平靜、樸素。
原來,獐子島人似乎把自己放在了一個無比長遠的時光維度上。過去60年來的風雨,已經在他們心底沉淀出一種不折騰、不投機、尊重自然的心態。
在島上,他們建起垃圾處理廠、污水處理廠,還有先進的“淺層地能海水泵中央空調系統”,每年可節約供暖煤7400噸,大幅減少碳排放。一個細節是,在停泊著許多漁輪的碼頭,可以看見粉紅色的水母,要知道,水母對周圍水質的要求非常高。
這一切,只因為一個跨越時光的樸素夢想——養海萬年、耕海萬頃。
也正是這個夢想,十幾年如一日地振奮著吳厚剛,于掙扎、刺破與穿透的人生歷程中,一步步成長為獐子島新時代的傳奇英雄。
酋長變法
吳厚剛是獐子島的兒子。
大耗島上,吳家老宅位于離海灘不遠的一個小山溝里,自1990年代獐子島搞城鎮規劃后,這里就無人居住。門前的小路已經完全埋沒在齊腰深的灌木叢中,兩間青石瓦屋也被雜樹遮蔽。
如今已身家10多億的吳厚剛,見到此景心里倍感荒涼。46年前,他此后壯闊的人生就是從這里出發的。
跟島上其他人家一樣,吳家祖輩都是漁民,吳厚剛的父親從事近海捕撈,也曾屢創產量紀錄。吳厚剛關于年少時的記憶,最快樂的是,冬季下雪時與小伙伴們一起捕鳥。而最難過的是,出海暈船。這種先天性的不適應,使得吳厚剛年少時的理想竟是“在陸地上工作”。
1980年代獐子島捕撈業蓬勃發展,也帶動了造船業的成長。中學畢業后,17歲的吳厚剛考進了造船廠,從一名鉚工起步,而后轉崗干起了出納、財務的工作。
當時的獐子島漁業,是一個典型的、政企合一的鄉鎮企業,沿襲了鎮委書記任董事長,鎮長當總經理的傳統管理模式。1980年代末,已經磨煉出一身財務素質的吳厚剛,被調到獐子島漁業的財務辦公室工作。
通過半年一次的概算和核算,吳厚剛發現獐子島漁業的收益數據,已經出現幅度較大的波動,低谷時甚至干了半年沒有掙錢。他立刻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:海洋漁業資源出現了枯竭的跡象!
實際上在此之前,獐子島漁業的主要業務一直是資源掠奪式的捕撈,“海底銀行的資金再雄厚,也經不起長年累月的只放貸、不儲蓄啊。”獐子島漁業開始結構調整,逐漸提高近海養殖業務的占比,公司的財務數據也開始趨于平緩。
吳厚剛一向為人親和寬厚,即使如今身為上市公司掌門人,在島上碰見父老鄉親,他也都是親切地打招呼,他與鄉親們交談的情景,就像熟悉的親朋好友,全無落差感。
當時,父老鄉親們喜歡把年輕的吳厚剛喚作“孩子”,深得大家信任的他,在1996年當上了獐子島鎮鎮長,同時也是獐子島漁業的總經理。政企兼顧的他就像小島的酋長一樣,奮發著帶領小島奔向那個樸素的夢想。
可是,新官甫一上任,打擊就隨之而來。1996、1997年,獐子島漁業公司連續兩年虧損5000萬元,如果繼續下去,整個公司甚至整個產業都很可能全部虧掉!
重創獐子島的,是外部環境的劇變。在過去計劃經濟的體制下,國家對漁業產品實行統購統銷,對漁民們實施統一的收購價。市場經濟驟然打開了流通環節,一些二道販子來到獐子島上,開出高價,驅使漁民們開始私下將漁業產品販賣給他們。這就直接導致集體制的獐子島漁業產量下滑、嚴重虧損。
吳厚剛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:集體制企業已經沒有活路,粗放式的資源掠奪更是岌岌可危。隨即他當機立斷,開始推行產權制度改革,把捕撈船全部民營化。
漁民們的生產積極性被調動起來,公司管理成本也大幅減少。一個細節是:過去漁船一回來,船長就跑回岸上玩了,現在漁船回來,船長的父親或媳婦都會在船上看船,防止漁船被盜或被其他進港的漁船碰壞。
在流通環節,吳厚剛將漁民們捕撈的產品集約起來,統一跟二道販子談價格。如此一來,比起以前偷偷摸摸的各自為陣,集約化獐子島漁業牢牢掌握了話語權,把價格提高了,漁民們的收入也比以前大幅增加。
“漁民們一開始反對改革,但沒有想到機制一變,效果竟然如此顯著。”吳厚剛輕描淡寫地回憶了這一變革過程。然而,據當時的鎮委書記說,那時他們一天要接到無數個漁民們打來的反對電話,要接待數十起漁民們的上訪,苦口婆心的解釋使得一天下來嘴角盡是唾沫繭子。
僅僅一年后,獐子島漁業就扭虧為盈,營業收入3000多萬元,船隊規模也從23隊迅速擴大為100隊。
海島偏遠、艱苦的環境,不僅僅磨礪了獐子島人的意志精神,更可貴的是,賦予了他們開闊、長遠的眼光。
蒼茫大海,天高水遠。站在產業鏈最上端,順勢遠望,吳厚剛看到了更壯闊的風景……
更壯闊的風景
一個人究竟要轉多少次舵、換多少次帆,才能穿越命運的激流,看到人生中無比開闊的風景?
2002年的6月3日,38歲的吳厚剛終于刺破了內心的掙扎,他撥通了縣委書記的電話,語氣堅決地說:我決定了,下海!
要知道,為這一決定,吳厚剛損失的機會成本是,前程似錦的仕途。
事情源于2000年,薄熙來到獐子島視察時,除了稱贊獐子島為“海底銀行”,他還提出,獐子島要想實現更大的發展,就要到資本市場借力。一句“上市”,從此成為獐子島在新世紀的奮斗主線。
為了達到上市公司的規范,獐子島漁業必須再次改革——實施政企分離與股份制改造。誰來執掌變革后的獐子島漁業?時任獐子島鎮書記兼鎮長的吳厚剛,對公司經營的各個層面簡直了如指掌,縣委領導和島民們都認為他是最佳人選。
縣委領導對吳厚剛說:可以保留公務員職位。吳厚剛斷然拒絕:我必須背水一戰!隨后,縣委領導要求吳厚剛戴上一副金手銬——縣里獎勵一部分、自己再出一部分以持股10%。其余90%則屬于全體島民,由鎮政府代管。
吳厚剛東拼西湊,將押上全部身家的500萬元投入公司股本,出任獐子島漁業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。時至今日,吳厚剛向記者回憶起這段時,坦言道:“那時我還不知道有多大的風險,到今天我才明白風險是很大的,市場競爭是很殘酷的。這也算初生之犢不怕虎吧!”
然而,若非本人,誰都無法了解吳厚剛內心掙扎的程度。在吳家父輩看來,幾代漁民就出了他一位鎮官,而且論功績,過不了幾時就會當上縣官,豈能半途而廢?做出決定之時,他未敢與父母商量,掙扎的重壓之下,他嘴角竟然長出一個大水泡。
在這個人生的重要節點上,吳厚剛強烈地感覺到心間發生了變化,那種變化是劇烈的、澎湃的、更是充滿力量的,但他卻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變化,將把他與小島的命運帶向何處。不過,他又是充滿信心的,只因為相同感覺,以前就發生過。而那一次,他很成功——海底銀行的美譽就是發軔于此。
上世紀八、九十年代,中國大多數沿海地區實行人工的、低效的浮筏養殖。1980年,遼寧省水產研究院的專家,帶著一種從日本引進的品種“蝦夷扇貝”和名為“底播養殖”的技術來到獐子島做實驗。
所謂底播養殖,就是選擇品種良好的扇貝、海參、鮑魚等海產品的幼苗,將其撒播到適合自然生長的海域,無需人工飼養,經過自然生長之后進行捕撈。
然而,對于獐子島漁民們來說,這是一種前所未見的養殖技術。“像種地一樣,將苗子撒進海里,這怎么行?大風大浪來了,還能活嗎?臺風一來,不就全都卷走了嗎?”這種“活不見貝,死不見殼”的養殖方式,在漁民們看來,無異于天方夜譚!
與漁民不同的是,吳厚剛與鎮領導班子看了專家的科學數據,他們對這種新技術深信不疑,“一旦成功,就是獐子島的核心競爭力!”他率領公司頂住壓力,開始投入資金實驗,從最初的10多萬元,到上百萬元,后來到上千萬元……
與此同時,父老鄉親們的反對聲不絕于耳。漁民們說:幾千萬元的錢,往海里撒,這不是敗家子嗎?一些老前輩打來電話說:如此下去,幾十年的努力,一夜就回到解放前了!
錢投入了茫茫大海,大家的心里盡是失落與嘆息。吳厚剛和鎮領導班子卻背著罵名、耐心地等待實驗數據:投入產出比從最初的二比一,逐漸升至二比一點幾,兩年后終于達到一比三!
整整兩年等待,當蝦夷扇貝被撈起時,漁民們發現每三枚貝苗就會產出一顆扇貝,存活率達到了標準,而且這種新品種扇貝,在市場上比普通浮筏養殖的扇貝價格貴兩倍以上!
漁民們終于相信這個決定是對的,用最大程度的信任與擁戴,迎回了他們的英雄。1996年獐子島漁業劃海10萬畝,開始大規模上馬底播養殖,以逐漸取代以前落后的浮筏養殖。
不知那一年,站在海島上遠望大海的吳厚剛,是否看見了如今的壯闊風景——由于全部采用了底播養殖技術,獐子島的蝦夷扇貝投入產出比高達一比五,占據了國內市場80%的份額,海參、鮑魚等產品在高端市場也穩居霸主地位。
產業鏈的征程
棄官下海,背水一戰。獐子島的兒子,究竟要把故鄉小島的命運,引向何方?
其實,吳厚剛心里早已盤算好了一條清晰有序的產業鏈征程:在產業鏈上端,放開獐子島漁業40多年積累起來的資源勢能,在產業鏈上游實施資源整合,進而圖謀產業鏈中游的加工環節,以及下游的流通渠道,最終逐鹿產業鏈的零售終端。
這一征程在公司內部,被稱作“三搶戰略”——搶海域、搶市場和搶機遇。
就為一個“搶”字,自2000年以來,吳厚剛每年都會率領高層團隊從大連出發,經山東、福建和廣東,最后到海南,浩浩蕩蕩地沿著中國的海岸線走一遍。
一位高管告訴記者:每次出差考察,吳總白天率領大家陸海空地趕路、參觀,晚上召集大家開會交流、討論,直至凌晨一兩點,幾乎天天如此,不知疲倦。
機遇很快垂青于這個不辭辛勞的獐子島之子。
2003年,吳厚剛率隊行至山東,拜會一名業內友人。夜宴席間,這位友人神秘地說:我這兒可有核武器。吳厚剛一聽,眼前頓時一亮,連忙舉杯向這位友人敬酒,進而一探究竟。
原來,這位友人掌握了一種鮑魚養殖秘訣——北鮑南養。一般來說,鮑魚的生長周期為4年,在冬季,鮑魚在獐子島的生長更為緩慢,只能用毫米計算。但如果在冬季,把鮑魚移至南方更溫暖的海水里養殖,到了春天最少也會長三四厘米。
得此秘籍,吳厚剛立即馬不停蹄地開赴福建,當年就在福建莆田建立一個養殖基地,專供北鮑南養工程。此后,獐子島的鮑魚只需兩年即可成熟,養殖生產成本因此降低了90%。而在市場上,人工飼養的鮑魚每公斤最低價格為60元,而獐子島7~12厘米的底播鮑魚每公斤價格可達300~600元。
海域是有限的,但機遇是無限的。2004年,農行大連分行行長王志峰的一句話點醒了吳厚剛:“要想把企業做大,必須整合外部資源。你不可能擁有更多的海域,但你可以擁有更多的資源和產品。”
怎樣才能整合、利用更多的外部資源?
一個名為“五合一”的商業模式應運而生,五合一是指政府、獐子島漁業公司、農行大連分行、大連水產學院和養殖戶合五為一。其具體做法是:每年春秋兩季,獐子島漁業根據公司發展和市場情況,考察一定數量的養殖戶。符合條件的養殖戶,經政府批準,與獐子島漁業簽訂合作協議,作為養殖基地或加工基地。獐子島漁業向養殖戶提供資金,農行大連分行按照一比一的比例發放專項貸款,所有資金用于擴大生產和苗種購進。其間,大連水產學院提供科技支持,獐子島漁業通過市場、管理和人才等優勢帶動養殖戶擴大規模、增產增收。
——這正是在時下的新興商業模式中,最前沿、最流行的“眾包”模式。
2005年,獐子島漁業從大連周邊的多個原料基地,收購蝦夷扇貝、海灣扇貝等原料6700多噸,比2004年增長76%。這帶動了大連、山東和福建等地的1.6萬農戶致富,長海縣蝦夷扇貝養殖戶,僅價格上漲一項就戶均增收3萬多元。
在完成上游整合的同時,吳厚剛悄然操縱著獐子島漁業的觸角,伸向產業鏈中游的加工環節。“只有通過加工環節,漁業資源才能成為商品資源,進一步貼近終端消費者。”2003年~2005年,獐子島漁業整合了山東榮成食品、大連海石食品等幾家加工廠。
2005年5月,這支觸角終于浮出水面。獐子島漁業投資1.2億元的金貝廣場,在大連市金石灘開業。這其實是一個集產品物流、貝類凈化、食品研發和安全監控為一體的大型產業園區。經銷商們再也不必坐船到56海里以外的海島上訂貨,而獐子島剛打撈上來的蝦夷扇貝和鮑魚,則可以在20小時內,抵達全國72個水產批發市場。
這一年,獐子島漁業實現產值5.2億元,凈利潤1.5億元,出口創匯1.7億元,上市目標指日可待。與此同時,一項由獐子島漁業與科研院所合作研發的扇貝苗種改良技術,已經呼之欲出……
真正讓獐子島名震全國的,是2006年9月28日。這一天,獐子島上市首發,隨即以60.89元的開盤價一躍成為深市第一高價股。隨后其股價持續攀升,最高創出了151元的紀錄,曾連續3個月穩坐“滬深兩市第一高價股”的寶座。
小島外面是大洋
資本之力猶如一針財富激素,一夜之間,海島之子成了億萬富翁。
記者問他:當時的你,是怎樣一種心態?
他的回答出人意料的淡定:心情是非常高興的,但是我想搞事業,必須要腳踏實地。
海島人從小就明白一個道理:小島外面是大洋。在遙遠的年代,即使小島獐子成群、魚蝦撲岸,祖輩們仍然把生命釋放于長天滄海,不惜風浪之險,奔赴遠洋。
這種與生俱來的海島精神,使吳厚剛自然不甘于固守小島,僅以漁業資源、海量供應和微薄價差支撐起獐子島]的商業王國。再者,放眼市場海洋,大連遼參和山東魯參的競爭由來已久,魯參的領軍者好當家、東方海洋等品牌均具有上市公司的底氣。
市場的怒海爭鋒,已經不可回避。
火爆的股票已經為獐子島的遠征,鼓起了高漲的士氣。但當務之急的問題是,獐子島漁業真正的殺手锏是什么?
吳厚剛記得定位大師特勞特說過一句名言:營銷戰本質上是搶占顧客心智的戰斗。進而他敏銳地發現,海珍品市場剛剛起步,顧客心智未開,誰第一個讓顧客認識自己,第一個將區分產品檔次的游戲規則灌輸給顧客,誰就會成為市場霸主。
獐子島與其他品牌相比,不可復制的差異是什么?答案其實很明顯,就是“獐子島”這三個字。
2007年初,吳厚剛制定了一套以原產地獐子島為核心的營銷作戰計劃——
首先,他樹立起品牌主張“原種原生,天生天養”,這恰好體現了獐子島漁業獨步天下的底播養殖技術。
其次,他打出獐子島獨一無二的地理王牌——北緯39度,告訴消費者,只有北緯39度的海水,才能養育頂級品質的海珍品。此牌一出,獐子島的海參一下子就從幾個魯參品牌的圍攻中區隔開來,脫穎而出。
接著,他挖掘出獐子島的歷史文化內涵,將“1972年尼克松訪華”那段歷史故事,運用于鮑魚產品的傳播上,力推頂級品質的“1972國宴鮑魚”。這一招又將對手遠遠甩在了身后。
最后,他結合時下婚宴盛行的風潮,推出針對這一市場的“喜貝”。獐子島獨有的蝦夷扇貝帶卵的時候很漂亮,卵是紅色,扇貝是白色,兩者相依為命。獐子島就叫它“喜貝”,還將一個紅蓋頭將兩個扇貝蓋在一起,主打口號為“有喜事,上喜貝”。
當其他對手還在糾纏于口感、營養、價格等戰術性的訴求點時,獐子島已經通過廣告投放、行業論壇、書籍出版和電視節目等方式,鋪天蓋地傳播著一個競爭對手永遠無法模仿和復制的品牌訴求——原產地獐子島。
一流企業家可以長袖善舞地“做勢”,但終歸還是要落地到“做市”與“做事”上。
吳厚剛運用定位理論,推高了獐子島的品牌勢能。緊接著的問題是,如何用渠道來釋放品牌勢能,最終使消費者更多、更廣泛地接受產品?
除了水產市場、超市等業內傳統渠道,吳厚剛還發現了一個有趣現象:經常吃鮑魚、海參和扇貝的人,通常與喝茅臺的人是同一群人。這部分人通常擁有一定的權勢,習慣接受宴請和送禮。這是一種在中國獨特消費環境中的怪現象,但其背后卻隱藏著巨大的商業機會。
隨即,吳厚剛挖來白酒營銷專家何足奇共商大計。何足奇告訴吳厚剛:可借鑒茅臺的營銷模式。在茅臺的銷售收入中,大約65%來自于團購、餐飲兩大渠道,瀘州老窖占比更高達85%。要占據這兩大渠道,就必須拉攏人脈資源豐富的白酒經銷商。
然而,白酒的營銷模式,需要高投入才能高產出。公司內部又是質疑連連,但吳厚剛很果斷,“如果今天不投,當我們需要的時候,再投就來不及了,我們必須要搶占先機!”
2008年,吳厚剛砸下3000萬元,進行漁業前所未有的跨界營銷。在白酒業界的盛典成都糖酒會上,獐子島漁業租下整整半層的面積,聲勢浩大地作為展區。
對于白酒經銷商來說,經銷海珍品不過就是在他們經銷白酒之時,向同一群客戶附帶著推銷一下。為了配合經銷商,獐子島與一些餐飲名店進行深度合作,設立專屬的獐子島海珍坊包間,開發了從裝修到碗筷的餐飲識別系統,還在包間內設置購物展臺。
白酒經銷商很樂意擁抱獐子島,這個白酒行業的初來乍到者。那次糖酒會上,獐子島簽下了3000多萬的訂單,拉攏了300多家白酒經銷商。這支突擊新軍,很快立下戰功,2008年,獐子島漁業銷售業績突破10億元,比上一年增長57%。
緊接著,吳厚剛進一步整編了常規部隊:營銷布局由南北兩大區,細化為東北、華北、華東和華南四大區,一二級經銷商擴張至全國100多個年交易額上千萬元的水產市場,加盟的零售終端達到500多家。2009年,獐子島漁業業績達到15億元,再增長了50%。
2010年上半年,一條4年前埋下的千里伏線終于爆發。改良后的扇貝苗種,經4年生長期后,創下了驚人的產量紀錄:畝產從以前的70多公斤,猛增至現在的150多公斤!加上市場上海鮮價格上漲,2010年上半年獐子島漁業業績猛增300%~350%!
市場的海面上,已是一片波瀾壯闊。
銀行家的“三七定理”
對話吳厚剛,就是對話他天高海遠的人生風景,也是對話他沿著產業鏈飛流而下的商業邏輯,更是對話獐子島半個多世紀的經濟歷史。
采訪吳厚剛的時候,我常常會想起一些熟悉的名字:南街村的王宏斌、華西村[11.43 1.24%]的吳仁寶、橫店村的徐文榮等,他們的共同點是以自己畢生的奮斗,把貧困的故鄉改變成富庶的熱土。他們以厚實的雙肩,同時挑起鄉鎮父母官和公司掌門人的重擔,形成了一種中國特有的政企合一的商業模式。
2002年,38歲的吳厚剛最終決定放下父母官那根擔,全力扛起掌門人這根擔。從商業制度的層面看,這一定是一種刺破與穿透,一種影響深遠的進步。
——因此,用“銀行家”這個現代商業文明中不可或缺的角色,來解讀吳厚剛經營“海底銀行”,是恰到好處的。
采訪過程中,令我頗感吃驚的是,吳厚剛對我說,現在,我們尚處于創業階段。須知,目前獐子島漁業擁有員工5000多人,市值131億元,是國內漁業當之無愧的霸主。
或許,對于具有光榮歷史與英雄氣質的獐子島,對于從偏遠海島上,于風雨浪濤中走過來的吳厚剛,“創業”二字,飽含著言之不盡的別樣意義。
基層員工告訴我,自己一方面很佩服吳總,沒有他就沒有如今的獐子島,但另一方面又對他十分不解,已是億萬富豪他,為何幾乎天天工作到深夜十一二點。難道他唯一的愛好,就是工作?
吳厚剛身兼董事長和總裁,既要為戰略決策深思熟慮,又要在執行層面披肝瀝膽,員工們眼里的工作狂人就是這樣來的。可是,在一個成熟、健全的現代企業制度里,決策和執行是必須分離的。
吳厚剛對我說,分權而治是必然的,每個組織都要有這樣一個過程,但要看在什么階段。在我國現階段,凡是董事長和總裁分離的,幾乎沒有能夠配合好的。畢竟是兩個腦袋,兩個價值觀,兩個準則,甚至根本上是兩個文化。他還向我舉了聯想柳傳志和楊元慶的例子。
他堅持認為,目前在中國,最好的體制應該是董事長兼總裁,但當法律、市場體系健全到一個更高、更成熟的程度后,是一定要分權而治的。
一個故事是:2007年,獐子島漁業接觸到了國際通行的質量標準SGS,如果要引進SGS標準的實驗室,需要花費500萬元。
當時公司內部大多數人都強烈反對:“這么多設備,能賺錢嗎?”、“我們質量已經不錯,沒必要再花這么多錢!”、“新的質量體系出來了,老的業務怎么辦?”……
吳厚剛堅定地認為,質量安全體系是一個大問題,不能用賺不賺錢來衡量,必須與國際接軌。
第二年,中國乳業爆發駭人聽聞的“三聚氰胺”事件。而獐子島卻作為示范企業,通過了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(FDA)的嚴格考核。
“吳總是站在全局和長遠的高度來看問題的,”事后員工們如此評價。
從這個故事來看,吳厚剛的上述觀點或許是對的。
令人驚奇的是,這種獨特的吳氏少數派觀點,幾乎出現在了他經營海底銀行生涯中的每一個關鍵節點上。
比如,1996年,為了嘗試底播養殖技術,他背著罵名把幾千萬元往海里撒。1998年,在企業生死存亡之際,他頂住壓力,推行產權制度改革。
吳厚剛幾分得意地告訴我:如果一個決策有70%的員工贊成,那么它很可能是錯誤的;但如果有30%的員工贊成,這個決策很可能正確。因為時代在進步,如果30%的員工和你同步思維,這個主次是正常的,但如果70%和你同步思維,說明你這個領導就落后了。
——這,就是貫穿于海底銀行家經營生涯的“三七定理”。
在獐子島漁業的董事長辦公室,一張窄窄的小床安靜地躺在角落里。吳厚剛說,平時工作困累了,就在這里打個盹。
原來,海底銀行家時刻都要出發,只能睡一張行軍床。
獐子島的那些傳奇
以往粗放經營的獐子島漁業集團從里到外變成了現代化的大公司。
“獐子島兩頭尖,趕海媳婦有三千,頭朝地,腚朝天,手拿鉤子扒海灘。”這是一首在獐子島流傳已久的兒歌。
島志記載:明末,朝廷開始在此駐軍邊防,軍隊登島“見海灣魚蝦撲岸,山林獐子成群,故取名獐子島”。清末,山東半島饑餓的漁民懷揣“棒打獐子瓢舀魚”的生存理想來到此島。
在那遙遠的年代里,海島人的捕撈作業,不僅僅是辛苦,更多的是以命相搏的戰斗,鮮活的生活可能就在頃刻間被巨浪吞沒。據島民說,島上的老墳大多只是衣冠冢。
洪荒演化、歷史變幻。
隨之蛻變的,是獐子島的美名。上世紀50年代的“黃海深處的一面紅旗”、60年代的“毛澤東思想武裝的獐子島人”、70年代的“海上大寨”、80年代的“黃海明珠”、90年代的“海底銀行”、本世紀的“海上藍籌”。
是怎樣一種力量,推動著獐子島從苦難荒蠻,演進到現代文明?
在獐子島小學教室走廊的墻壁上,掛著一排英雄照片,他們都是孩子們的祖輩。
“海上花木蘭”文淑珍——1958年,文淑珍同3名女青年,沖破舊的傳統觀念,毅然登船出海打魚。翌年,文淑珍成為首位女船長,率領“三八號”漁船連年創高產,被譽為“海上花木蘭”,并多次受到毛主席和周總理的接見。
“海底闖將”王天勇——1972年,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,周總理在國宴菜單上寫下了獐子島的鮑魚。消息傳來,全島沸騰。可時值寒冬,鮑魚都躲到礁石深處冬眠,蹤跡難覓。英雄潛水員王天勇,在零下20多度的嚴寒中,潛進刺骨的海水捕撈鮑魚,每一次浮出海面,他的潛水衣上就被凍上一層玻璃狀的盔甲,用棍子一敲,冰碴咔嚓咔嚓往下掉。他前后奮戰多天,下潛100多次,終于捕撈到1噸的優質鮑魚。《中美聯合公報》發表后,周總理親自致電表揚了獐子島。
獐子島英雄輩出,船長們更是技術過硬,屢創全國產量的紀錄,在1980年代,他們一年收入就達10多萬元,現在島上不少的別墅小樓,就是當時蓋起來的。
這就是答案——那種推動獐子島現代化進程的、振奮人心的傳奇力量。
免責聲明: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,與 綠色節能環保網 無關。其原創性以及文中陳述文字和內容未經本站證實, 對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內容、文字的真實性、完整性、及時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證或承諾,請讀者僅 作參考,并請自行核實相關內容。